藝術博覽會與藝術投資是什麼妖魔鬼怪?

從遠古時代，我們大概就聽過博覽會一詞，無論是電腦3C博覽會、汽車博覽會、電玩博覽會、家具博覽會或是旅遊博覽會，其實大多數人如果沒有去過也絕對聽過。但是這十多年來慢慢多了個「藝術博覽會」。同時因為人們開始有了點小錢，就想著要有文化，不讀書也不多看，以為買點東西就可以有面子，卻又想著要賺錢，所以搞出了個「藝術投資」的邪門歪道。絕大多數的人大概沒去過藝博，藝術投資一詞可能在網路或誠品看過，為此齋主今天特別寫篇文介紹這兩者是什麼妖魔鬼怪，順道聊一聊這對台灣藝術發展的影響。

藝術，聽起來就有距離。因為美術教育的失敗，和大學人文通識的教育的隨隨便便，不光美術教育失敗，甚至連人文教育者都不見得對藝術有所認識，台灣人的成長多半就是在美術教育匱乏的環境下長大，並且終其一生都覺得藝術遠在天邊。聽到別人要去美術館就稱呼文青，聽到別人要去藝廊就稱呼有錢人，聽到別人要去拍賣會就稱呼潘仔。

藝廊們也希望能增加藝術在台灣市場的能見度，也希望能縮短藝術與人群之間的距離，這初衷善意滿滿，也得到大部分藝文界的支持，甚至政府這幾年推廣文創，這源頭藝術如果不大力支持，那在沒有藝術底子支撐的文創終究會走到盡頭。但國人終究害怕走入藝廊，所以這些藝廊乾脆聯合起來，一起在大眾比較願意去的展覽場館辦藝術博覽會，希望接觸些從未走入過藝廊的潛在消費者。

但這藝術博覽會如何才算辦得成功? 是參觀人數多? 成交金額高? 還是討論的熱度高? 藝術這種東西畢竟名氣財，很難定義真正的效益在哪裡，最好的情況是在文化人口中有相當好的稱讚，並且所有的文青都抱著來多認識的心態來看展覽，這樣能達到名氣所需。初次的幾屆，確實也是走這路線，是幾個不愁吃穿的藝廊老闆們和金主們的文化投資，虧了就虧了，能見度有達到，知名度有提升，文化高度有體面，那就是功德圓滿了。

幾次下來確實有成果也有收益，於是這塊餅就越來越多人來搶，於是這藝術博覽會越辦越大，除了之前幾家不愁吃穿的藝廊之外，也增加了許多很愁吃穿的搧客老闆。參加這種展覽不只要花錢，還得生出額外的人力和布展費用，甚至還得要邀請朋友訪客來參觀，對於那些很愁吃穿的老闆來說，這些都是相當吃緊的成本。但是幹藝術這門活，你最怕的就是把計算機拿在手上開始計算營運成本，因為當你這樣幹之後，藝廊、作品和藝術家看起來就一點也不藝術了。

或許任何一個哲學家都無法定義甚麼叫做藝術，但我可以負責任的說，就我所認知的純藝術領域，絕對是對大眾有一定的排斥作用，因為藝術的定義模糊，而更多的意涵則是在於其階級差異。純藝術的存在，多半是為了金字塔中的最高階級，這些人買藝術品從來不思考價格和收益，甚至經營藝廊也從不計較到底損益有沒有兩平，收藏只是單純為了喜好，虧了也會有其他領域的收入能夠補足這損失。但是當藝博把市場做大後，版位增加了，但是金字塔的比例卻是不會變化的，文化人所模糊認知的純藝術作品數量不會增加，這時增加的版位要由甚麼東西來補? 自然是沒那麼藝術的藝術品或是授權品。那麼買下這些東西的人又是誰? 絕對不會是那些不愁吃穿的藏家，而是錙銖必較又文化匱乏的新富階級，這些人一方面想附庸風雅，卻改不了愛打計算機的心態，因此要替這些人找個理由買東西，就發明了個名詞「藝術投資」。

那難道坊間倡導「藝術投資」的人就是騙子嗎? 絕對也不是。當你希望讓某個圈子的受眾增加時，勢必會影響到原圈子中某些名詞的模糊定義，尤其藝術難以定義，你甚至在理論上無法說某個東西不是藝術品。懷抱理想而倡導藝術投資的人，其實也只是希望能把餅做大，只是遇到的情況則是原先那些口味的產品並沒有辦法說服這些新的消費者。因此他們若不是找些新消費者可能會喜歡的不像藝術品的藝術品，就是得找些說服人家買些可以賺錢的東西。而這些可以賺錢的東西大多是些藝術家授權工廠大量生產的工業產品，雖然仍控制了數量在一定限額之下，但能不能說是傳統意義上的藝術品?   有高端市場的交易價值?那答案則應該是否定的。

其實傳統的藝術市場和藝術投資的市場定位是有所不同的，但哪怕是在受眾上不同，但那並不代表價位上就會有差異，許多傳統藝術市場中青年當代藝術創作者，在價位上就會與這掛藝術投資的市場重疊。這對於青年藝術家來說是絕對的兩難，一方面自己的作品需要高文化者的肯定，另方面還得在價格上和藝術投資類別的商品處於同樣的價格區間，很容易被淹沒在海量的市場之中，這條路太過艱難也太刻苦；而如果依循著藝術投資的作法，東西不但比較好賣，會有比較多的快錢之外，短期內也會有著名氣的回收，只是這折去的格調，是怎樣也不可能重新建立的，對自己長期生涯的天花板高度來說有著巨大影響。

想像你是個走傳統藝術市場路線的青年藝術家，藝術博覽會當然也是你不願意放棄的曝光機會，你所合作的藝廊當然也會參展。過去藝博沒那麼多也沒做那麼大的時候，雖然還是過得同樣辛苦，但至少展覽的版位不會被藝術投資的快錢商品給佔光，別人也不會拿你的作品來和隔壁的限量公仔相提並論。這種景況雖然讓青年藝術家生存下去的機會變多，卻也讓所有的青年藝術家逐漸喪失對於藝術的熱情和耐心，反而變成迎合這群新富階級的工藝品。

那藝術博覽會和藝術投資難道就是妖魔鬼怪嗎? 絕對不是，所有進入這領域的人，都是對藝術有熱情、有信仰的人，只是在拓展市場的同時，當然也必然的要做些妥協，而那妥協多少都會對原先的核心價值有所損耗。藝術品的購買從來就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因為單純喜歡的收藏，但是對於新富階級來說，他們的錢來去得快，雖手上有些閒錢，卻仍是無法接受購買貴重卻無用的物品，總要替自己找個說法來說服自己，對於貪財的人來說投資就是個好說法。

但我想問的是這種「藝術投資」的風氣，對於整個市場來說是好還是壞?就如我所說，大部分會被拿來用藝術投資名號，都有可能不是那麼受到核心人士喜歡的作品。通常這些作品都很討喜，就像是你吃個好吃的豬腳，一個很好吃，但是吃到第三個就開始覺得太甜太膩，並不是豬腳不好吃，而是吃到膩了。容易吸引別人的東西，都有著討喜的元素，像是網路上的美女如果沒有個巨乳或是長腿，按讚數就少了些，但這些東西看久了也會膩，相同的那些本身就很討喜的藝術品當然也會膩。幾年後這些東西就會被掃入垃圾堆中，甚至可能就此退出藝術市場，成為被別人恥笑的東西。

我想新富階級在購買時，當然也不會希望有這樣的結果。但這其實就是藝術這條道路上必定有的過程，就像是你買股票總要賠點學費才得到經驗，上館子點菜也是需要些學費當作配菜的經驗，購買藝術品當然也是相同的道理。一個好的藝術品通常是追求永恆價值的，就像是一部好電影你不管在哪個年紀或是時代來觀賞，你都能從中得到不同於上次的經驗，好像這作品有著無窮無盡的感受，改變的不是作品而是自己，而自己竟然能持續喜歡著這樣的作品。所以通常好的藝術品，不會是第一眼就喜歡的東西，你總是需要細細觀察、仔細品味、慢慢體會，今天明天大後天、今年明年大後年，你都能從中得到新的滋味。也只有這種永遠都有新滋味的藝術品，才能保有永恆的價值，你也才會真心的喜歡這件作品。

藝術博覽會中當然有創作者努力地想要創作出這類作品，但也有那些只想把東西賣掉的搧客。台灣一年將近有二十場的藝術博覽會，這還沒加上中小型的博覽會和小型展場，隨著活動越辦越大、門檻越來越低，需要的展品當然也是越來越多，如何保持藝術品本身的格調與高度就是個更重要的問題。畢竟來騙錢的當然有，但你們騙了對藝術有興趣的新富土豪一次又一次，等於是讓他失去對藝術交易的信心，他到最後只會感嘆這社會沒有信任，藝術圈的人都是騙子，只是把這潛在的消費者往圈子外面推，之後他可能對藝術買賣退避三舍，這是沒人願意看到的結果，只因為你們推薦了一堆爛東西給人。你想想，誰會希望自己購買的藝廊在幾年內倒閉? 自己購買的藝術家在兩年內就跑去當上班族? 自己曾經抱以重望的藝術品成了沒人要的破東西。

畢竟從一開始的心態就錯了。藝術品稱不上資產，能說是資產的藝術品只有相當高價又高名氣的藝術品，像是畢卡索的作品就絕對是個統計財產時會計算的資產，但在這種博覽會買的東西，就別想著會保值或增值。他們雖然同樣都掛著藝術品的名字，但名氣與價位差得太多，根本無法相提並論。所以我認為不管是藝術博覽會也好，還是倡導藝術投資的人也好，你們首先該做的是教育這群潛在消費者，買東西請買自己喜歡的，買自己明年仍然會喜歡的作品，並且教育不要想靠著藝術品致富，能在家中放個喜歡的作品已經是很令人開心的事情，保有這份簡單的感動才是最有價值的藝術之心。

法國當年最有名的官方沙龍展，也曾經在1817年降低了標準，增加的展覽的版位，品質自然下降，十多年後的巴爾札克還痛罵過這個政策。兩百年後的今天，我們依然為了同樣的事情在煩惱，這兩百年內藝術品有因為靠近了大眾而變得不像是藝術品嗎? 沒有，因為那些不那麼藝術品的藝術品最後都被掃進了垃圾桶，現在都掛在博物館裡面沒人在乎的牆面上。我想說的是藝術從來就沒有主動排斥大眾，反而是大眾主動拒絕了解藝術，北美館少少30元的參觀費用也沒見到多少人願意主動前去，藝廊老闆們大多都願意熱心介紹自己的珍藏，反而是大眾們不願意瞭解。所以我想說當藝術博覽會成為一個讓大眾更願意接觸藝術的契機時，我們不是應該更要把握機會好好的讓新朋友了解藝術是甚麼嗎? 怎麼也不應該是讓他們在幾年後對藝術心灰意冷，最後心寒的離開吧?

我知道所有藝術博覽會的主辦方、藝廊、搧客或是仲介人，你們都覺得自己是清流，大家心中都有愛，但我想說或許你並不瞭解自己的所作所為，也或許沒有審慎思考過自己的定位，更可能沒想過自己小小的一句話可能造成巨大的影響。因此，我希望你們若是看到這篇文章，希望你們用這篇文章中的負面觀感和缺點，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別把台灣的藝術市場搞得像是菜市場叫賣，也別搞得像是股票金融商品投資，而應該投入更多的心力教育消費者。你們每個人或許不是妖魔鬼怪，但所有人的所作所為加起來，已經成為地獄魔神了。